半步汉奸

「外面穿热刺球衣的人被围殴了」、「都在喊汉奸」。

友人出去撒尿，带回消息给我。

此时，中场休息，我们正在深圳大运中心体育场观看中国对韩国的世界杯亚洲区预选赛。

「卧槽，这不是傻逼吗？打他！」

仿佛「现打现传」一般，身后两个深圳大学的大学生已经刷着新鲜热乎的短视频讨论起来了。

高亢且对立的情绪，是从开场韩国国歌奏响便开始了。

我所处的看台在球门后，是「龙之队」的方阵。

你可以试着理解——这是中国国家队最官方且核心的球迷组织所在区域。

在一个黄发着墨镜女子的引领下，韩国国歌声瞬间被嘘声盖过，我的AppleWatch 提示我，噪声过载了。

我从北京飞到深圳看比赛，纯属临时起意。在中国队客场赢下泰国的当晚，我打开大麦网，显示票已售罄了，只好去到闲鱼碰碰运气，黄牛告诉我「等俱乐部的消息」，运作了两天后，以双倍的价格交给我三张票。

于是，我突然理解为什么穿着热刺球衣的人会出现在中国队死忠球迷的方阵中。因为，这个票大概率就是球迷组织放出来的。一手热血难凉，一手生意往来，不负如来不负卿。

我当然是冲着孙兴慜、李刚仁、黄喜灿这些韩国队里球星的名头去的，能够现场看到国家队层面非友谊赛性质的对撞，且星味十足的机会是非常难得的。

现场来了接近四万名球迷，光凭中国队自身，票房号召力显然是不够的，也就是说绝大部分人，是冲着「亚洲一哥」孙兴慜来的，球票瞬间售罄的原因也在此。

如果按照原教旨民族主义论，当晚的深圳大运中心体育场坐着满满当当的「半步汉奸」。

比赛开始前，保安塞过来印着「龙之队」字样的中国队盗版球衣，半强制的要求我和友人穿上，大概是官方希望我们这一片看台变成红色的海洋。

之所以说「足球比赛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于球场本身的现实扭曲力，人们很容易找到一个情感公约数——以极大的能量给对手制造压力，从而快速达到族群的认同感。

所以，不难理解，当一个穿着热刺球衣的人置身于红色的海洋中，意味着群众中出现了「叛徒」，这是能快速达成的共识。

我会感觉到当身前身后的人有节奏的、整齐划一的喊出「孙兴慜傻逼」时，不张嘴都会迎来异样且具杀伤力的目光。

毫无疑问，在那样的场合，每个人的情绪都是放大的，带有表演性质的。将「叛徒」逐出人群，就是这种集体生活的高潮。

很难说清楚现场的观众平时也过着有足球元素的生活。当我身后的那个大学生在对韩国队赢得再明显不过的角球机会时发出——「卧槽，这怎么是角球？裁判，我操你妈」的怒吼时，我和友人不约而同的扭头看了看他——涨红了脸，凶光毕露。

等散场的时候，人群如洪流一般冲击着路面，队伍中有三两个韩国人议论着比赛，大家情绪忽归平静，没有了同仇敌忾，像是国际化大都市深圳平日里的寻常一幕。

孙兴慜两球一助，李刚仁全场闲庭信步，让我觉得值回票价。孙兴慜进球后做出「闭嘴」的手势，正好冲着我的看台，这是他习惯的也是凸显霸气的职业行为，这和网上理解的「不尊重中国人民」观点显然不一样，你们骂他傻逼，他用球说话，这是非常棒的互动，如果你经常过拥有足球的生活，便不会觉得被冒犯了。

「今日头条」上有个网友提出了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当中国队去到韩国客场，国歌被嘘时，韦世豪被骂傻逼时，谁能横刀立马，站出来还以闭嘴手势呢？

绝大部分现场球迷感受不到韩国队释放出来的「友好」恰恰是——孙兴慜等巨星没有使出百分百的全力应对中国队，他们一直在寻求控制节奏，而不是全场将比赛强度提升到一个他们完全可以达到的强度，所以0比3是一个绝对友善，且能让我们觉得「惜败」的比分。

在我的看台，《歌唱祖国》、《五星红旗迎风飘扬》等爱国歌曲大合唱夹杂在「阿西八」、「裁判是傻逼」、「孙兴慜傻逼」中，主旋律杂糅球场文化，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在中国，大多数人是没有经历过有规律的、完整的足球生活，所以当四万人里坐着零星几个不参与主旋律叙事的、刺眼的球迷，我们很习惯用民族主义叙事去解释它、解决他，如果你认为这是足球文化的一部分，是每个周末都会遇到的小插曲，人们的处理方式会更幽默，更轻松。

想起某届世界杯的看台，巴西球迷一把搂过巴拉圭乳神，迎着镜头痴笑。

操他妈的，好羡慕。

思考题：您看比赛了吗？关于它的一切，说说看？